【編者按】本文為大外交智庫創始人授權“秦安戰略”頭條平臺獨家原創刊發,轉載自公眾號“庫智交外大”。作者殷晨浠,大外交智庫研究員助理實習生。 2022年3月16日,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Vladimir Zelenskiy)以視頻方式向美國國會議員發表講話,呼吁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能向烏克蘭提供更多援助。對于這場講話,美國主流媒體《華盛頓郵報》選擇了一個十分新穎的報道角度,他們說:雖然烏克蘭在軍事上表現差強人意,但信息戰卻完成得非常漂亮,而后者在現代沖突中顯得尤為關鍵。 該報道結合澤連斯基播放的一段烏克蘭制作的宣傳視頻,夸獎澤連斯基成功地運用了社交媒體和各種通訊工具,在傳達烏克蘭的政治主張、尋求國際支持上做了非常成功的宣傳工作。 《華盛頓郵報》該篇報道截圖(圖源@華盛頓郵報) 但《華盛頓郵報》也指出,烏克蘭在宣傳上大勝俄羅斯也是因為俄羅斯的聲音被西方合力屏蔽了。俄烏戰爭爆發后,多國政府在各個方面對俄羅斯開展制裁。一眾互聯網巨頭封殺了俄羅斯媒體在自己下轄所有平臺的展示。而推特、臉書和其他不少社交媒體平臺上,俄羅斯新聞機構的發聲都被大大限制,甚至連個人賬號轉發俄羅斯媒體消息的內容,也會受到嚴格管控。 由此可見,宣傳無疑在戰爭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這一點在這次俄烏戰爭中體現得尤其明顯。本文就將對戰爭宣傳的歷史展開梳理,以及結合俄烏沖突中的一些案例,對宣傳在現代戰爭中的作用展開探究。 一、戰爭宣傳的歷史 英文里“宣傳”(propaganda)這個詞最初來源于拉丁文,意思是傳播觀點。戰爭宣傳的發展與人類戰爭形態的演變息息相關。從冷兵器戰爭、熱兵器戰爭、機械化戰爭到信息化戰爭形態,戰爭宣傳手段由簡單變得復雜,戰爭宣傳形式由單一變得多樣,戰爭宣傳的地位也由輔助變得獨立。 (一) 冷兵器時代的戰爭宣傳 冷兵器時代的戰爭,落后的作戰思想和原始的交流方式,決定了這一階段的宣傳手段極其簡單:人類最原始的聲音和圖案式的符號宣傳。而自銅、鐵兵器出現以后,交戰依然是近距離的肉搏,但宣傳形式逐漸變得高級一些,包括發布戰斗檄文,公布戰爭捷報,烽火顯示戰情,搖旗擂鼓激勵士氣等。 《三國演義》中著名的陳琳討曹檄文(圖源@百度) 宣傳在西方的對應語是propaganda,源于羅馬教皇格雷戈里十五世(St.Gregory XV)于1622年創辦的“信仰宣傳圣教會”(Sacra Congregatio de Propaganda Fide),因此這一階段的宣傳也帶有明顯的圣化、神化和君主化色彩。“圣化”具有明顯的基督教烙印,主要運用于西方。公元622—630年,伊斯蘭教創始人穆罕默德(Muhammad)就是在“圣戰”的旗幟下進行了統一阿拉伯半島的戰爭。 (二) 熱兵器時代的戰爭宣傳 熱兵器時代的戰爭,是指大約從15世紀初到19世紀末發生的戰爭。火藥的發明并廣泛應于戰爭,是冷兵器時代結束的主要標志。15世紀初,隨著蒸汽機的發展,大工業的出現,火器成為主要使用武器,其巨大的殺傷力使戰斗傷亡大大增加,交戰中士兵們的恐懼感加劇,與冷兵器戰爭相比,此時的宣傳對士氣的激勵作用就變得更為必要。 出土的熱兵器時代的火器(圖源@百度) 熱兵器戰爭階段,戰爭宣傳逐漸脫掉了神化的外衣,代之以國家利益、民族主義和民主思想為借口,煽動起侵略戰爭的狂熱。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戰爭,包括英國資產階級革命時期的國內戰爭、美國獨立戰爭、法國革命戰爭等。 而在軍事技術革新的同時,報紙和廣播等傳播媒介也有了新的演進,戰爭宣傳活動逐漸變得復雜起來,宣傳影響的范圍也越來越廣闊。與此同時,戰時新聞檢查制度在熱兵器時代開始逐步建立起來。 (三) 機械化時代的戰爭宣傳 20世紀既是機械化戰爭迅速發展的時期,也是廣播、電視、網絡等信息媒介誕生并迅猛發展的階段。德國一位教授曾寫道“當世紀快要走到盡頭時,將它稱為宣傳的世紀幾乎是并不夸張的。”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已經出現了飛機投擲傳單的情景。 一戰飛機投擲傳單情景(圖源@必應)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廣播和電影更是受到宣傳家們的青睞。電影方面,好萊塢的電影工業與和平時期相比也更加緊密地和政府及軍方合作。而美國對越南發起的戰爭,電視也受到了空前的重視,“越戰是第一場電視戰,尤其是衛星的應用使報道更加迅捷,當時一檔節目曾一度在半小時之內作完”。海灣戰爭中,新聞媒體一天小時不間斷地將戰況送到千家萬戶,科索沃戰爭更是首次運用互聯網進行的網絡宣傳大戰。 越戰時期著名的新聞主持人沃爾特·克朗凱特(Walter Cronkite)(圖源@澎湃新聞) 二、信息化時代的俄烏戰爭 信息技術的迅猛發展,使人類社會的戰爭形態正由機械化戰爭向信息化戰爭過渡,信息化戰爭將成為二十一世紀的主要戰爭形態。由于武器裝備的巨大耗費,各國都將越來越重視提升宣傳的戰略地位,以達成戰爭“小投入,大產出”的目的。我們知道,輿論誕生于“信息—公眾—觀點”這一過程,因此當我們試圖探究戰爭宣傳最終發揮的作用,便不可不對戰爭中各行為體的宣傳手段、對公眾的影響,以及最終形成的輿論進行考量。 信息化戰爭階段,宣傳的形式和手段發生了革命性變化。在現代傳媒技術方面,各種圖文信息技術、影視編輯技術、媒體制作技術等在戰爭宣傳中發揮了重要作。傳播學著名學者哈羅德·拉斯韋爾(Harold Lasswel)曾在《世界大戰中的宣傳技巧》中揭示了宣傳就是用符號去控制意見的藝術。通過操縱符號,就有可能改變他人對于客觀現實的主觀認知,從而實現用符號去控制意見。因此在網絡技術方面,由于網絡作為一種集圖、文、聲、像于一體的綜合型信息傳媒通道,網絡宣傳將在信息化戰爭中“大顯身手”。 傳播學四大奠基人之一:拉斯韋爾(圖源@必應) 而在本次俄烏沖突中,正如《紐約時報》3月3日以“烏克蘭信息戰中的事實與虛構”為題撰文稱,烏克蘭開展了可謂是“相當經典”的宣傳攻勢,比如宣傳自身的正義性和民眾的苦難、塑造英雄事例,希望以此爭取國內乃至國際上的支持,但同時也導致大量虛假信息涌入。文章特別提到,社交媒體也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他們對待未經證實或虛假信息的做法,往往取決于自身站隊。也正是通過這一過程,烏方操縱眾多信息處理的手段,爭取西方民眾的支持,最終力圖實現對己有利的國際輿論局面。 (圖源@紐約時報) 三、戰爭宣傳的目標 在非戰爭條件下,宣傳可以配合政府的政策制定和執行、維持國內社會的穩定和對統一文化的向心力。但在戰時,宣傳無疑是可以發揮戰斗力的一種非暴力的武器。那么,戰爭宣傳往往要實現哪些目標呢? (一)論證本國參戰的合理性 從各個角度論證本國參戰的合理性是戰爭中宣傳工作的首要目標。正如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英國宣稱參戰是為了捍衛國際法,履行國際條約,義務保衛民主國家之間的和平。法國人戰爭是為了捍衛某種抽象的道義原則,順便收復在德法戰爭中被德國人強占去的領土。而德國宣揚戰爭只是為了將德國文明發揚光大而戰。除了抽象的道義原則,這三個國家都不約而同地高舉愛國主義大旗去說服民眾投入戰爭。因此在開戰前一個月時間里,在這種強大的宣傳策略攻擊下,各國輿論紛紛轉而支持戰爭。 正如本次俄烏戰爭中,在2022年2月24日,俄羅斯對烏克蘭宣戰,隨后普京對全體國民做了一次演講,長達萬字。在這個的電視講話中,普京也是再一次強調了宣戰決定的意義。 普京在2月24日發表電視講話(圖源@百度) 而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更是頻繁更新自己Twitter、Instagram、Telegram在內的社交網絡賬號,幾乎實時發送戰爭動員、戰況、講話等情況。甚至包括拍攝自己身穿戎裝,身處戰場的視頻來動員民眾。 (二)論證消滅敵人的合理性 除了發動群眾投入戰爭,還需要說服人們拿起武器去殺害另外一群活生生的人,因此各國的宣傳機器還需要塑造出敵人兇惡殘暴、毫無人性的形象。 一戰期間,交戰雙方的宣傳機器都在極力渲染對方的軍人所犯下戰爭暴行。1915年6月22日,《晨郵報》中一篇專欄文章寫道,無論世界怎樣分類,當今世界上只存在兩個物種:人類和德國人。當協約國的士兵相信戰壕對面的德軍士兵已經從人類墮落成瘋狗或者魔鬼的時候向他們開槍,就不再有心理壓力了。 而在本次俄烏沖突中事例眾多,諸如俄軍坦克碾壓烏克蘭平民小汽車、多家報紙雜志刊登的烏克蘭受傷婦人照片等,都引起一眾親烏人士的激情轉發,雖然最后都被證實是虛假信息,但是無疑還是激起很多不明真相的烏克蘭民眾和西方民眾對俄羅斯的反感。 “烏克蘭空襲幸存者”假新聞的相關評論(圖源@澎湃新聞) (三)強化我方必勝的心理暗示 在成功妖魔化敵人之后,戰爭宣傳工作的第三個目標就是向民眾灌輸我方必勝的信念,以及散播某些帶有神秘主義色彩的寓言。 我們來看本次戰爭期間烏克蘭方面的輿論戰——大量被拋棄的俄軍軍事裝備、被俘虜的俄軍士兵、導彈襲擊下的斷壁殘垣——則通過社交媒體和西方的主流媒體迅速擴散。烏克蘭方不停制造出諸如“蛇島十三勇士” “基輔上空的幽靈”等戰爭神話,都極大鼓舞了烏克蘭方面的斗爭意志和西方民眾對烏克蘭政府的支持。盡管烏克蘭官方已經承認蛇島守軍有幸存者并已被俄軍俘虜、“基輔幽靈”的戰斗畫面來自軍事模擬游戲,但是還是進一步向烏克蘭民眾造成了一定的心理暗示。 俄媒拍攝的蛇島投降烏軍領取物資(圖源@觀察者網) (四)團結盟國爭取中立國 澤連斯基的烏克蘭政府對社交媒體的使用可謂得心應手。他不斷在官方的電報頻道和推特賬號上發布視頻,與世界各國領導人通話、爭取支持,成功將自己打造為一個生動的“保衛國家”的所謂“硬漢”。相對于俄羅斯總統普京那超長的會議桌所象征的高大、威嚴、神秘的權威形象,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表現出的“面對面”、“真誠”的社交媒體攻勢,更容易爭取年輕人和一般群眾的同情和共情。 澤連斯基會見美國總統拜登(圖源@必應) 澤連斯基希望在歐洲喚起普遍同情,來推動歐盟與美國對俄大力度的制裁升級。此外,幾乎與團結盟友同樣重要的是爭取中立國。據路透社報道,3月17日,澤連斯基在德國聯邦議院發表視頻演講。他在演講中向德國和全世界請求支援:“幫幫我們,幫幫和平”。而在此之前,澤連斯基已向英國議會和美國國會發表演說。據日本共同社報道,澤連斯基有意向日本國會發表線上演說。另據俄羅斯塔斯社報道,澤連斯基將于20日向以色列國會發表視頻演說。 小結 在俄烏戰爭的背景中,大量俄羅斯官方相關的新聞宣傳機構、社交帳號和信息來源被西方媒體平臺所封殺。與此同時,烏克蘭通過一種戲劇化的方式描述自己的“剛毅”和俄羅斯的“侵略”。不可否認,這是一場相當經典的戰爭宣傳,通過詳細敘述摻雜著虛假信息的故事——主要圍繞烏克蘭的勇敢行為或俄羅斯的暴行故事,來實現自身戰爭宣傳的幾大目標。但是這無疑也是值得我們警惕的,以后在面臨國際沖突時,如果面對信息化時代西方媒體、社交平臺的絞殺,我們要學會如何讓宣傳這一重要手段為己所用。 畢竟,現代戰爭早已不是幾十年前的機械和人肉的對抗,也不僅僅充斥在陸海空這些領域。其中,網絡時代的到來使宣傳發揮了重要作用。正如“美國保守黨”總編輯所說,“現代宣傳戰甚至不需要費心去說服。你只需要把自己描繪成好人,然后去攻擊壞人,就會擁有一大群擁躉”。戰爭宣傳對于實現一個國家戰爭計劃至關重要。它們不僅僅是既定戰爭理論的一部分,更是改變本國國民與他國國民傾向的有效工具。因此,對于戰爭宣傳的了解不可謂不重要。 |